我們家是大家族,每年掃墓時各房親戚齊聚,總數動輒上百人,而且不少是遠道回來,所以中餐請人辦桌,費用輪流負擔,地點就在我家老宅庭院,所謂門口埕。
每年清明節當天一早,還沒起床,就會聽到承辦筵席工作人員在院子裡洗菜備料的聲音,並且傳來一陣陣熟悉的鄉下辦桌料理味。早年爺爺奶奶還在世,身體也還好時,奶奶總是早早把家裡客廳整理好,所有椅子搬出來,掃墓前親戚們習慣先在我家坐坐,一來跟許久不見的其他親戚稍稍聊天敍舊,二來等住得較遠的人回來,人齊了再一同出發去掃墓。
掃完墓大多已近中午,大家回來就直接上桌,前三道菜通常是冷盤、某種焿湯、炸whatever捲,上菜人員會非常俐落的把這三道一起送上來,各房長輩也會開始帶著小輩到各桌敬酒,跟大家介紹這是我兒子某某某,老實說因為親戚人數太多又不常見面,雖也跟著人舉杯,但從來沒記得過誰是誰,在路上遇到絕對無法相認;等敬完酒、到別桌聊天的大風吹告一段落,大家也差不多酒足飯飽,最後幾道菜往往是容易打包的紅蟳米糕、蹄膀,還有一道不知名的湯,裡面有鳥蛋、豬肚、排骨,好像是傳統南部辦桌才有的菜色,也是我印象中菜尾的味道。
每年清明辦桌雖然是固定的流程,有時聊天說起我家掃墓要開十桌哦,看那些家裡人丁較少的朋友聽得一楞一楞也是有趣,但其實我最喜歡的,是自家包的潤餅”告”。以前村子裡人口還多的時候,廟口空地會有賣潤餅皮的攤子,”擦”潤餅皮甚是好看,手上的麵團抖著抖著要掉不掉,手起麵團落,手腕轉一圈收回來,燙熱的鐵板上一張皮就出現了,皮上偶留有小疙瘩,還要用手上的大麵團去黏回來,技術不好是不行的;好吃的潤餅皮要薄而不乾,厚度平均,太厚的口感不好,容易破不行,不新鮮也不行,有回在宜蘭買花生捲冰淇淋,咬了一口簡直無法下嚥,忍不住懷念起現做餅皮。
饀料奶奶會準備炒麵、高麗菜、皇帝豆、豆干絲、蛋絲、肉絲、豆芽菜等等,要加什麼自由選擇,重點是一定要灑上好多花生粉、糖粉,常常份量沒拿捏好,包出個巨無霸捲,邊吃邊掉饀邊滴湯汁。只是後來奶奶年紀大了,沒有精力準備厚工的各種饀料,有時清明節沒有連假我也不一定回去,已經很多很多年沒有吃過自家包的潤餅告,更別提村子裡人口越來越少,也沒有現做潤餅皮的攤子了。
最後一次清明節回老家,那一天跟過去許多個清明節一樣,天氣炎熱、親戚在家裡穿梭,聊天的內容也跟往年大同小異,只是向來親切待客禮數週到的奶奶特別沈默,我一如往常黏在奶奶身邊,幫她回應姑婆或嬸婆的問題,當時的我並不知道,那是見奶奶的最後一面,再沒多久,奶奶就走了。
之後的清明節我沒有再回去過,記憶裡的潤餅告也一直停留在記憶裡。長大後在北部生活,市場裡也賣潤餅捲,看看配料總覺得跟我心目中的潤餅告相去太遠,從來沒有想要去買來吃的念頭,唯一吃過接近我家口味的,是台南國華街的金得春捲,但它畢竟是營業的商品,各種配料份量有一定的比例,往往還有我不吃的香菜或芹菜混在裡面,怎麼也比不上可以光挑自己愛吃的材料,加上滿滿花生糖粉,那種南部偏甜的、奶奶專門為我準備、包著滿滿愛的,獨一無二的潤餅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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